2023年12月22日，国家新闻出版署发布了《网络游戏管理办法（草案征求意见稿）》（以下简称“《管理办法》”）。其中首次出现了网络游戏币交易绑定实名制数字人民币钱包的规定：从事网络游戏币交易应当通过“实名制数字人民币钱包”，不得向用户提供匿名数字人民币钱包交易服务。
朔往追远，数字人民币的设计工作从中国人民银行（以下简称“央行”）在2014年设立的数字货币研究小组即已开始。从2020年以后，数字人民币的试点和推广工作持续进行，数字人民币的应用场景也不断丰富。《管理办法》更是首次在应用层面提及数字人民币的正式法律文件，为日后其他行业在法律法规层面纳入数字人民币开了先河。
基于以上背景，本文从《管理办法》出发，尝试探讨数字货币和数字人民币的发展脉络和基本特征，并展望数字人民币的发展和应用趋势，以及需要提前进行的合规思考。
1. 《管理办法》下网络游戏币交易的数字人民币应用
根据《管理办法》第六十二条，网络游戏币是由网络游戏运营单位发放，网络游戏用户使用法定货币按一定比例直接或者间接购买，存在于游戏程序之外，以电磁记录方式存储于服务器内，并以特定数字单位表现的虚拟“兑换工具”；网络游戏币交易服务则是指为用户间交易网络游戏币提供平台化服务的行为。
网络游戏币是网络游戏支付的重要工具，是网络游戏的组成部分和衍生产品。网络游戏币本质上属于网络游戏中的虚拟货币，而网络游戏币交易服务则是为虚拟货币提供交易平台。虚拟货币的交易意味着虚拟货币在不同主体之间的流转，如果缺乏有效的监控，很容易沦为洗钱犯罪的渠道。在网络游戏市场繁荣的背后，种类繁多、参差不齐的网络游戏币，存在洗钱犯罪和电信诈骗等风险隐患。由于网络游戏币的全球通用性和价值特定等特征，相比传统洗钱模式，通过网络游戏跨境交易来实现资金的非法汇兑更为容易，因此，近年来以网络游戏币、装备等虚拟商品为代表的通道洗钱现象更是日趋严重。根据公开信息，在一些游戏虚拟商品交易的三方平台上存在大量境外游戏账号、点卡、游戏装备买卖的相关服务，部分售卖单价甚至高达80万元。
数字人民币是中国央行发行的数字形式的法定货币，由指定运营机构参与运营，以广义账户体系为基础，支持银行账户松耦合功能，与实物人民币等价，具有价值特征和法偿性。现金由于匿名的特征，是反洗钱监管的重点领域。尽管在概念上数字人民币可以理解为人民币现金的数字替代，但是实名制数字人民币的可追溯特征使其可以有效地防范洗钱犯罪的滋生。数字人民币具有区块链技术的不可篡改性和可追溯性，全程可控、资金流向可查，可以利用系统记录每笔交易，为政府打击和控制洗钱、偷税漏税等金融犯罪活动提供有力技术手段。
如果将网络游戏币的交易依托于实名制的数字人民币钱包，可以使交易能够追溯到交易的各方及其主体信息，可以有效地防范网络游戏币交易平台成为洗钱和电信诈骗犯罪的资金渠道。实名制的数字人民币可以有效规制网络游戏币的金融属性，规范虚拟资产的交易活动。
如果将视野从网络游戏行业延展至数字经济领域，经济数字化的形式给监管机构对资金的监测带来了巨大的挑战。而由于数字人民币支持与用户的真实身份信息绑定，以及交易的溯源，可以成为监管部门监管交易流程和监测资金流向的重要工具。在国家加强反洗钱监管、打击洗钱和电信诈骗、加强资金跨境流动监测的大趋势之下，数字人民币的应用终会扩展到直播平台、电商平台等其他的数字经济领域。
2. 数字人民币的发展和法律支持
（1）数字人民币的发展
不同于Libra等私人数字货币，数字人民币是由央行发行的法定数字货币，以国家信用为基础。在完成设计后，有关部门一直在以官方渠道扩大数字人民币的应用。2020年以来，数字人民币先后经历了四次试点地区的扩容：第一批试点包括深圳、苏州、雄安、成都和北京冬奥会场景；第二批试点增加了上海、海南、长沙、西安、青岛、大连六个测试地区；第三批试点增加了天津、重庆、广州、福州、厦门和浙江省承办亚运会的6个城市；第四批试点将第一批城市试点范围扩大至全省，并新增济南、南宁、防城港和昆明、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地区。
截至目前，试点地区基本涵盖了我国的四大城市群。各地有关数字人民币的推广举措也正不断加力。例如，通过联合电商平台发放消费券、提供特色活动等形式进一步拓宽数字人民币使用场景。同时，“数字人民币”APP中可使用数字人民币结算的场景和可支持绑定借记卡的银行名单也在不断扩容，截至2023年底，共有51家可绑定银行。截至2023年上半年末，试点地区数字人民币钱包总余额165亿元，累计交易金额1.8万亿元，交易笔数9.5亿笔，通过数字人民币App开立个人钱包1.2亿个[1]。
（2）数字人民币的法律支持
2020年10月23日，中国人民银行发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人民银行法（修订草案征求意见稿）》，在现行基础上补充了 “人民币包括实物形式和数字形式”，为数字人民币的存在和使用提供了法律依据。
在具体应用层面，不少地方政府通过出台政策来推广数字人民币的应用。例如，江苏省常熟市地方金融监督管理局和常熟市财政局2023年4月发布的《关于实行工资全额数字人民币发放的通知》，规定常熟市的公务员、事业单位人员和国资单位人员的工资将以数字人民币的形式发放。《管理办法》之后预计也会有其他行业会落地数字人民币的使用。
数字人民币的发展仍然处于初始阶段，由于第三方支付等早先存在带来的使用惯性，数字人民币目前的应用还是相对有限。但是相比于第三方支付，数字人民币以国家信用为基础，在后续上层法规的支持之下，以及结合国家打击洗钱和电信诈骗犯罪的现实需要，数字人民币在数字经济的全面应用是长期的趋势。
3. 数字人民币的合规展望
实名制数字人民币支持对用户真实身份信息的绑定以及对交易的溯源，能够用于监管机构对数字经济的有效管理。比如网络游戏币交易平台、直播平台、电子商务平台（尤其是跨境电商）以及其他相关的互联网应用平台。长期以来，这些处理大量资金交易的平台实质上游离于反洗钱和跨境资金监管之外。如果这些平台的交易同样与实名制的数字人民币钱包绑定，将大大提高监管机构对资金非法流动风险的监测和控制能力。
数字人民币在数字经济领域的强制应用要求有可能是未来监管部门监测资金流动的重要方向。因此，对于相关的数字经济主体而言，有必要提前部署数字人民币的主要合规思考。
1. 反洗钱
我国反洗钱监管机制主要通过要求金融机构履行客户尽职调查、大额交易和可疑交易报告等义务来防范和应对洗钱风险。如前所述，现金管理一直是反洗钱监管的重点关注。例如，《金融机构客户尽职调查和客户身份资料及交易记录保存管理办法》就银行的现金管理提出了严格的要求：
商业银行、农村合作银行、农村信用合作社、村镇银行等金融机构为自然人客户办理人民币单笔5万元以上或者外币等值1万美元以上现金存取业务的，应当识别并核实客户身份，了解并登记资金的来源或者用途。
从实践角度看，随着数字人民币的广泛运用，其作为数字化的现金相较于传统现金具有安全性、实名制和可追溯的特征，可以适当减轻银行反洗钱合规在现金管理方面的负担。
数字人民币的广泛推广运用不仅有利于保护客户数据隐私，还可以提高现金流转的透明性和公开性，便于多元主体监督客户的真实身份和交易，从而防范其用于电信诈骗、网络赌博、洗钱、逃税等违法犯罪行为，以确保相关交易符合反洗钱、反恐怖融资等要求。目前，由于监管资源的限制，非金融的数字经济经营主体尚未纳入反洗钱监管体系，考虑到这些行业和主体的潜在洗钱风险，随着数字人民币的推广，有可能会通过数字人民币这一连接点，将其纳入反洗钱的监管体系。
2. 反电信诈骗
2022年12月1日实施的《反电信网络诈骗法》，为电信业务经营者和互联网服务提供者设定了客户真实身份识别和交易监测与报告的义务，其履行方式与反洗钱义务有很大的相似之处。电信诈骗尽管并不属于中国刑法所规定的洗钱罪的上游犯罪，但是反洗钱合规的重点在于客户尽职调查和交易监测与报告的义务模式，而非追究资金的来源是否属于洗钱的上游犯罪。
《反电信网络诈骗法》的义务主体包括电信业务经营者、银行业金融机构、非银行支付机构、互联网服务提供者，相关的经营活动为：提供互联网接入服务；提供网络代理等网络地址转换服务；提供互联网域名注册、服务器托管、空间租用、云服务、内容分发服务；提供信息、软件发布服务，或者提供即时通讯、网络交易、网络游戏、网络直播发布、广告推广服务。
除已经涉及的网络游戏以外，未来反电信网络诈骗的其他规制行为有可能也会有绑定实名制数字钱包的要求。
3. 跨境支付
《中国数字人民币的研发进展白皮书》指出，人民银行将响应国际组织关于改善跨境支付的倡议，在遵循“无损、合规、互通”[2]的要求下与有关当局建立法定数字货币汇兑安排及监管合作机制。已有的实践也已表明，数字货币可在提高跨境支付效率、降低跨境支付成本等方面发挥积极作用。[3]
2023年12月17日，国务院发布的《非银行支付机构监督管理条例》第十九条明确要求非银行支付机构为跨境交易提供支付服务，应当遵守跨境支付、跨境人民币业务、外汇管理以及数据跨境流动有关规定，为自由贸易试验区开展数字人民币跨境支付奠定了法律基础。2023年11月24日发布的《上海市推进国际贸易中心建设条例（修订草案）》下的“贸易支付便利化”中，也提到需要“扩大数字人民币在对外贸易中的应用”。
目前，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和中国人民银行开展试点，允许两国旅客使用数字人民币在新加坡和中国进行旅游消费。中国人民银行与中国香港金管局、泰国央行、阿联酋央行等联合发起的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项目也取得积极进展[4]。据悉，此次试点测试中发行的央行数字货币总额折合人民币8000余万元，实现跨境支付和外汇兑换同步交收业务逾160笔，结算金额折合人民币超过1.5亿元[5]，为跨境支付合作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由于数字人民币可以在没有网络的情况下通过数字钱包付款，因此其优势在金融基础设施欠发达的国家或地区会更加明显，有助于在“一带一路”沿线中的经济欠发达国家打造区域型跨境支付平台。同时，在司法不完善、法律协议执行环境薄弱的地区，我国也可以帮助一些因银行体系较弱、现金使用量较多而治安相对危险的发展中国家接入数字人民币系统，从而推动数字人民币跨境支付。
数字人民币已经具备了跨境支付的能力，并且成本低廉，可实现实时结算。对比于较高成本和较低效率的传统资金支付系统具有显著优势。预计数字人民币会以循序渐进的方式逐步推动在跨境支付中的应用。
由于数字人民币可以在没有网络的情况下通过数字钱包付款，因此其优势在金融基础设施欠发达的国家或地区会更加明显，有助于在“一带一路”沿线中的经济欠发达国家打造区域型跨境支付平台。同时，在司法不完善、法律协议执行环境薄弱的地区，我国也可以帮助一些因银行体系较弱、现金使用量较多而治安相对危险的发展中国家接入数字人民币系统，从而推动数字人民币跨境支付。
数字人民币已经具备了跨境支付的能力，并且成本低廉，可实现实时结算。对比于较高成本和较低效率的传统资金支付系统具有显著优势。预计数字人民币会以循序渐进的方式逐步推动在跨境支付中的应用。数字人民币，款步而来，繁花待放。
- “易纲：数字人民币在现有移动支付渠道中流通而不是取代”，https://finance.caixin.com/2023-10-12/102116216.html ↑
- 无损指不应损害其他央行的货币主权和货币政策独立性。合规指依法守法。互通指基础设施能够充分地互联互通。 ↑
- “易纲：关于数字人民币的思考与讨论”，https://mp.weixin.qq.com/s/eMPoNEk9_fG1UNZ43EJTPA ↑
- “功能上新场景拓展，数字人民币试点加快推进”，https://mp.weixin.qq.com/s/uDqg6rMaxTIYhRlOZmILeQ ↑
- “中国建设银行圆满完成央行数字货币桥（mBridge）真实交易试点”，http://www1.ccb.com/cn/ccbtoday/newsv3/20220928_1664346329.html ↑